2021 年 6 月 22 日,有一条不怎么多人留意到的国外新闻:艾薇儿 Avril Lavigne 入驻 Tik Tok。她上传的第一条短视频,背景音乐是神专《Let Go》里的《Sk8er Boi》,视频里一个人踩着滑板,在一个 mini ramp 道具上来回做动作。那个人就是家喻户晓的滑板传奇 Tony Hawk。艾薇儿或许已经不火了,但这支短视频当时轻轻松松拿下百万点赞量。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青春呐!”。图片来自网络
这两个掌握了神奇驻颜术的人,不说远,就说对我自己而言,他们就是千禧年初期我的朋克音乐和滑板文化启蒙。
然而到了这个年头,每当聊起朋克音乐,我的下一句就是:“听不动了。”可能朋克还没死,只是我心中那团火早就灭了,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而且天天讲正能量,这里还存不存在朋克音乐还得另外说。
上月,一位滑板瓷朋友告知我,五一期间在广东的一个滑板公园,会举办朋克音乐节,并且发给我一个行内人一看就明知铁亏的乐队阵容。但这一次,是滑板和朋克,不是滑板和雷鬼,也不是滑板和嘻哈,就是那个朋克,我甚至隔着手机屏幕就能闻到那股 ghetto 的味道。
于是,在一个看不见太阳的阴天,我来到了深圳与东莞交界的凤岗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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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刚到现场,便听到疑似工作人员的朋克瓷说:活动被周边居民举报了,有人来拔音响电线。
重建街头
如果让我总结这个滑板朋克音乐节,用一种违反广告法的描述就是,它完美结合了两个“逼”:胡逼,和牛逼。
首先是“胡逼”。似乎没有一支乐队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演,或者演到什么时候,当然,我猜这跟电闸频频被拉有关。滑板场紧挨民居楼,隔壁是一个篮球场,能想象如果没有这群留着莫西干头的朋克瓷,和鞋尖的洞大到袜子都快跑出来的滑板瓷,这里平时兴许就是一个康乐场所,供小孩们滑滑梯,给街坊们在闷热的傍晚下楼乘乘凉。
没有在状况内但好奇心满满的周边居民。Credit:阿瀚
从穿着上可以看出每个人的属性,滑板瓷穿着自己赞助品牌的衣服,朋克瓷的衣服从 Linkin Park、Ramones、Motörhead 到 CBGB。遍地的莫西干头犹如本木雅弘 Gatsby 广告重现(不知道这个梗的说明你还很年轻)。有人连续跳水失败(怪台下那些人肌无力),有人在台下唱着唱着就冲上台跟乐队一块儿唱,摄影师拍着拍着去一块儿 pogo。随便,反正都挺胡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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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北京的拉披乐队在台上说:“在北京,我们很多歌都演不了,因为下面的人都太‘打卡’了,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打卡’是什么意思。”这个在东莞边上一小镇区的场地,的确会让人产生一种回到没有“打卡”的那个年代的错觉。
现场还真有一个叫“胡逼孩子”的美食摊位,里面是一群信奉胡逼主义的年轻人,卖着“奋斗味道”的隆江猪脚热狗,为众多以“卷”闻名遐迩的深圳务工人员提供情绪价值。
活动进行到下午四点,突然听见从场边传来一声巨响:“我要尖翻!!!”只见一个显然已经喝到白天断片的滑板瓷,被朋友扶着,踉踉跄跄,勉勉强强踩在滑板上,嘴里说着:“我爱滑板,我要尖翻。”一时地上滚,一时地上爬,过程中还真靠着潜意识和肌肉记忆,成功做了一个尖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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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行的好友说,他们还在读书,这种把滑板和朋克结合起来的活动一年才一次,他们从江西南昌特意过来参加:“就是开心啊、燥啊!”
我看着那个后来被塑胶带五花大绑起来、紧抱着滑板、嘴里嘟囔着“我爱滑板”的男孩,突然感受到一种生命力。生命力这种东西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其不意地袭击你,怎么跟人解释都没有用,哪怕跟自己解释也没有用。它不是别人的理由,它就是你自己的理由。就像试了 10 次尖翻不成功,但你还是会选择试第 11 次,那就是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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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一个东西越“胡逼”,就能越“牛逼”。回看各种街头文化,这两个“逼”总是在历史的某天突然就成了一种相互成就的关系。胡逼的东西是无法被规训的、无阶级的,这个在居民楼中间显得异常突兀的滑板场,提醒着我牛逼的街头文化当时就是在这种格格不入的环境下孵化出来的。
然而在此刻,“街头”的概念在一系列的造城运动中渐渐消失,一切都是先进的、完善的、预备好的,看不见破的脏的、街头的、工业的。对于滑板场朋克音乐节的主办人杨帆来说,这次活动的目的,就是让人再次感受那股劲儿。
“因为滑板,他们找到自己在大城市的位置”
杨帆显然是个属于上世纪的 85 后。身份认同对他来说,向来都是件难事。身份证上的户籍是重庆,在海南三亚的海边长大,在成都念的大学,毕业后回海南搞了几年建筑,现在在深圳创业。从来没有对一个地方产生过归属感,都觉得挺好的。
滑板朋克音乐节策划人、“弄正”品牌主理人杨帆。Credit:大腿
2005 年那会儿,杨帆喜欢上了 Queen 皇后乐队,到现在身上还有一块特别大的关于他们的纹身,专程去看了 2016 年 Adam Lambert 和皇后乐队在上海的演出。十年前脱离了体制内的义务教育的约束后,想着终于可以玩乐队了。于是在 2009 年,学了乐器,组了乐队。
毕业后,杨帆投身到建筑行业,赚了一笔钱,在三亚买了套房子。然而他并不快乐,商业使他反感。摇滚乐的种子始终在心里提醒着他,得做些文化相关的事情。到了 2015 年,他萌生了转行的想法:跟来自福建的兄弟,合做一个滑板鞋品牌。说起做本土滑板品牌,杨帆语气中听上去有点后悔:“以前做建筑买车买房,现在做滑板鞋卖车卖房,商业上的回报是相反的。但即便暴穷暴亏,就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暴有价值。我不知道这是阿 Q 精神还是什么,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往年的滑板朋克音乐节。Credit:Yang
由于最喜欢的乐队是 Rage Against The Machine,杨帆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个没有纷争、和平的理想世界。朋克和滑板都是其次的,所谓的思想和主义也都是其次的。“做自己啊!这才是最重要的,做自己才是一种真正的影响力。很多流行的事物都教你要做自己,但在这其中,只有朋克和滑板才能表达得最准确。滑板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既不能代步又会扰民,还会让你受伤。但朋克和滑板的酷,对年轻人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在这种音乐与运动的完美结合下,我们无非是想用这一切告诉年轻人,你可以很酷,你完全有可以掌握自己生命的权利,那些所有的框架对你的束缚和规训都是不存在的。这个滑板场就是一个当下的乌托邦,一个理想的世界。”
“我们是可以自由地滑板,享受mosh,享受pogo,尽情跳水。这里所有人都穿着钉服,留着莫西干发型,用非常扎眼的朋克装扮感染着你。来到这里你能感受到什么?是一种对撞的冲击,与你平时在围墙之内看到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里的一切是这么锋利,想玩板就能玩板,想说什么能说什么,这就是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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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创办的滑板品牌旗下,做了一组名为“小镇之王”的系列短片,拍了不少滑板视频,滑手都是从二三线城市来珠三角务工的青年。谈起为什么会以小镇青年为题材出滑板视频,杨帆说这一切都是偶然:
“很多来自大城市的滑手都是有大团队的,跟他们的片子比起来,来自小镇的我们看上去总有点土,技术不够细腻,拍摄也不是特别牛,跟大品牌相比,怎么看都不够硬。有一天我们的滑手鲱鱼提出了个主意,说不如做成‘小镇之王’的感觉。”
杨帆接着说,“当时我觉得,okay,既然这是一个由你们滑手和摄影团队共同完成的片子,我就无条件支持你们,你们想怎么发挥就怎么发挥。虽然是这么说,但最后出来的片子是超出我预期的,片子里的滑手鲱鱼和阿海,他们都是从贵州等内陆城市来到沿海城市,在大城市里一直有种孤独感。不管是面对大品牌,还是面对大城市,他们都会本能地寻找一种自信,说白了就是他们留在这里的理由。他们在滑板的时候,会去思考:‘我是来自小镇的,来自乡下的,我滑得不是最好的,赞助我的品牌也不是最牛逼的, 那我是不是该放弃滑板,我是不是该回到乡下?’。他们传达出的这个思想是让我很吃惊的,我觉得他们在滑板这件事上,找到了留在这里的理由,就是一种‘我是小镇的,又怎么样?’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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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杨帆看来,滑板让一群来自小镇的年轻人在大城市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和归属感。虽然生活和滑板技术还是粗糙的,但找到了自信的他们,就像完成了一次蜕变。“他们知道自己更不怕摔,更愿意流血,胆子更大,更能去玩野的地形。他们更自信了,这一切都源于滑板。”
我问杨帆,这些来自小镇的滑手,是不是因为受教育程度更低,所以在大城市才更需要通过滑板去获得自信和自由?
杨帆立马反驳我:“我能给你举很多反例,很多滑手都是高学历,而且家庭条件不错的,但的确有很多滑手的家庭,都不是一个完全正常的状况。很多来自离异家庭的滑手,家庭没能给他一个安全感,他们便在街头认识一拨人。滑板的确挺奇怪的,一群人在街上摔来摔去,然后就把街头当家了。”
说起苦难,人们的反应总是无比真实的。杨帆说:“这个世界有阳光的一面,也必定有阴影。在街头上没有被阳光普惠到的这一波孩子,他们是很真实的。他们觉得世界没有希望了,但没有人有资格评判他们的价值观。他们所在的这个群体,加上阳光,才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我们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希望大家不要忽视这些年轻人。这几十年的街头文化证明,这些年轻人其实很酷,他们就是牛逼的。”
在朋克音乐节现场,我遇到了职业滑手李亚杰和他的女儿瑶瑶,相信很多滑板瓷都看过他的视频号“李亚杰滑板梦想家”。2007 年开始接触滑板的他,在 2008 年的暑假,从 CCTV5 体育频道了解到滑板运动,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李亚杰觉得,滑板的精神就是“与自己较劲,永不言败,无论你是 3 岁还是 60 岁”。
Credit:大腿
李亚杰目前也创办了自己的滑板品牌,他留意到,随着滑板的普及与家长的年轻化,很多小孩也开始玩滑板,技术也越来越厉害了。“以前的滑手辨识度更高,现在更多的是‘运动员’。我觉得真正的滑板来源于街头, 无论你的技术到达怎么样的层次,回归街头,才会让滑板变得更有灵魂。”
作为一个“板爸”,说起自己的女儿瑶瑶,李亚杰很明白自己需要给下一代教的,并不只有滑板:“让她们了解真正意义的滑板文化,让滑板融入生活,引导她们怎么去面对困难,以后遇到一些挫折不要想着去逃避,要勇敢地去面对,我觉得这个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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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广东小城的李亚杰,说如果不滑板,应该会去海边当一名渔民,“我小时候在江边长大,我爸是渔民。我喜欢那种生活。”
“希望世界上每个人都能有正义感”
音乐节结束后,主办方在现场做起了随机采访,我从旁听了听,意识到我可能真的不了解Z世代。
下面是我听到的一些采访对话:
滑板瓷1:你们永远无法理解,朋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太TM牛逼了,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我永远都会喜欢这种生活。虽然大家都赚不到钱,但大家开心就好了,去掉黑夜,人就只活四十年。不玩朋克,那干嘛呢?天天躺家里睡觉吗?打游戏吗?lu管吗?TMD,来听朋克吧!
采访人:你对世界有什么期待吗?
朋克瓷1:你看这些人,你看他们的眼睛,能有什么期待吗?
采访人:你对自己有什么期待吗?
朋克瓷2:我对我自己什么期待都没有。
采访人:你对世界有什么期待吗?
朋克瓷2:人类不行,人类早就应该毁灭。
采访人:你对自己有什么期待吗?
朋克瓷3:早点去死。
采访人:你对世界有什么期待吗?
朋克瓷3:早点毁灭。
采访人:你对自己有什么期待吗?
朋克女孩1:自己变得漂亮一点。
采访人:你对世界有什么期待吗?
朋克女孩1:世界和平吧。
朋克瓷4:今天是最嗨的,可以去滑板,也可以去听歌,啥都可以干,喝酒也喝得很爽。九月份我要去上大学了,希望能组建一个校园朋克乐队。希望这个世界不要那么多资本,每一个时期都要换一种形式去运行这个社会,但我觉得人就TMD不要老是想着钱,WCNM!我们都可以去墙外看一下这个世界,去改变一些现状,这里的未来是属于青年的。
朋克女孩2:今天看到一个小孩,拿着滑板当吉他,模仿着台上的乐队一起演奏,真的很感动。想起我小时候,并没有这样的陪伴,没有途径接触到这样的活动。我希望世界和平,还有希望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正义感,这个是最重要的,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然后一起坚持,无论是滑板还是朋克。现在很多人会读书,很多人会工作,但是我们很多人都不会玩。我觉得当一个大人,最重要是学会玩。
朋克瓷5:我来回答一下,在现在这个环境下,我们对世界都不应该,或者是不被允许有任何期待的。但是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选择的权利,即使期待这个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们还是可以选择期待一下。
摄像师:真的没有正常人,我c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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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对我说了一番话:“在阳光另一面的他们,可能是绝望的。但是绝望没有问题,绝望能创造艺术价值,更能创造文化。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非要他们强行加一个希望。能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有勇气继续滑下去,就够了,哪怕他们依然会觉得这个世界是没救、没希望的。”
“滑板和朋克,就是改变世界的一剂良药。”
每个人都希望世界毁灭,觉得人类不行,同时又梦想世界和平,我在一旁反复品味这种由爱生恨,但依然抱有期待的情绪。
Credit:肥牛
夜深人静,音乐节结束后,我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单曲循环Oasis的《Don"t Look Back In Anger》
And so, Sally can wait 所以Sally还在等待
She knows it"s too late as we"re walking on by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知道一切都已太迟
Her soul slides away 她的灵魂也逐渐消磨
But don"t look back in anger 但是別带着愤怒回首过往
I heard you say 我听见你所说的
At least not today 至少 不是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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